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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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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

小孩楞了一下,繼而顫顫巍巍地伸出了細弱的胳膊,師鈺這才發覺這小孩的手臂上有許多新添的傷痕,莫約是擦傷或是被鋒利的草葉割傷。

乍一看,只覺得傷痕累累,竟有些觸目驚心。

那些傷痕尚未結痂,看上去更像是小孩剛出去弄出來的。

此刻,小孩展開手掌,只見他掌中靜靜地放著一枚拇指大小的藍色果子,那果子無香無味,看上去平平無常,但師鈺見之卻不由得心中微動。

這果子看上去平平無奇,實為上等靈果,往往生在峭壁之上,極其難得。

若要尋得此果,需得攀爬峭壁陡崖,非心智堅韌之輩,不可摘得。

師鈺這才明白小孩身上大大小小的新傷從何而來。

而令師鈺心中略感覆雜的是,這果子乃絕佳的療傷聖藥,除此之外便再無什麽其他的功效。

便是用於裹腹,也不會比尋常野果多幾分飽腹感。反倒摘取的過程比尋常野果艱難百倍。

師鈺從懸崖上墜下,身上的傷看著著實駭人,尋常人看著莫約只覺得他病重。

但師鈺方才還在以最壞的目光來審視這個小孩。

而這孩子卻早起外出為了給他摘得這枚果子,身上大大小小滿是傷痕。

他二人分明並不相識。

師鈺看著小孩,小孩依舊沒有說話,只是輕顫著胳膊舉著手裏的那枚靈果。

他看上去害怕極了,整個人幾乎想要縮著成一團鉆進地裏。

師鈺正想說些什麽,那孩子卻一早上又懼又累,竟在師鈺面前一下子暈了過去。

.....

謝良被困在崖底已經一年了。

一年前,他的村子遭遇了大妖襲擊。

當大妖張開獠牙撲向嚎啕大哭的弟弟的時候,謝良沖了上去,猛地推開了弟弟。

大妖一口猛地咬在了謝良的身上。

謝良渾身一顫,他從沒覺得這麽痛過。

他想,他可能要被大妖吃掉了。

朦朧中,他仿佛看到了阿娘抱起弟弟跑了。

從始至終,她卻從沒朝謝良看上一眼。

有那麽一刻,謝良的雙眼仿佛看到了很遠很遠,他看到阿娘溫聲安慰著哭泣的弟弟,臉上是劫後餘生的喜悅。

她全然不在意謝良的生死。

她對弟弟說,他能換你一命,不妄阿娘生那孽種受的苦。

她甚至為自己能丟下謝良這個沈重的包袱由衷地感到喜悅。

謝良的怪異雙眼,讓她還懷著另一個孩子時便被丈夫休棄,她厭惡謝良,甚至恨他勝於世界上任何一個人。

若非聽村口的老人說的那些神神叨叨的鬼小孩子的故事,謝良的娘早就將謝良丟掉了。

她堅信謝良是個孽種,是個怪物,是鬼怪故事裏那個討命的惡鬼,若是她把他丟了,她害怕謝良心懷怨恨來向她討命。

於是,一面厭惡著謝良,一面,她又必須留著他,這實在讓她備受折磨。

而如今能丟下這個沈重的包袱,她由衷地感到喜悅。

但她卻從沒想過謝良本可以不救那個平日裏欺負他的弟弟。

她沒想過謝良也只是個不過十歲的幼童,他的未來本該還有很長很長。

自謝良出生起,他從未吃過一頓飽食,也未曾穿過暖衣,弟弟和阿娘睡在屋子裏,他睡在簡陋的牛欄裏,他每天吃得很少很少,卻要做很多很多活,一家婦孺,卻靠謝良年幼的肩膀撐起。

盡管阿娘時常打罵他,弟弟經常和村裏的小孩一起欺負他,謝良卻還是將他們當作親人,努力幹活只為他們吃得上飯。

雖然每次幹活的收獲,阿娘從不許他多碰,只會給他很少的一點,謝良從來都是餓著肚子的。

但弟弟卻能吃的飽飽的,還能嫌棄飯菜並不合口味。

在謝良很小的時候,他不明白為什麽阿娘待他和弟弟不同。

阿娘從不許他喊他阿娘。

在他不經事的時候,他曾喊了一次。

那一次,阿娘尖叫著崩潰地著將謝良狠狠打了半日。

我不是你娘!!

她罵謝良是個孽種,是個禍根。

她恨不能謝良去死。

那一次,謝良差點被打死。

此後,謝良再沒有這樣喊過她。

謝良只是努力將自己變得更聽話一點。

他經常餓著肚子幹活,一幹就是一整天,一口氣也不曾歇。

謝良小時候經常幹著活就餓暈過去,醒來發現活沒幹完還要接著幹,幹不完便會被阿娘狠狠打一頓。

他努力讓自己吃的更少一點,好把更多的糧食就給娘和弟弟。

他努力讓自己變得更乖巧聽話,讓阿娘和弟弟滿意。

在謝良心裏,他有一個小小的心願。

這個心願貫穿了他的整個童年時期。

謝良希望,也有人能誇誇他。

村子裏所有人都討厭他,小孩見到他就朝他扔石子臭雞蛋。

但謝良希望通過他的努力,總有一天,他們會明白,他不是個壞孩子。

他多希望有一天,阿娘能像撫摸弟弟一樣輕撫他的額頭,誇他是個好孩子。

但謝良的心願卻始終未曾實現。

因為他的詭異的雙眼,那是怪物才有的眼睛。

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個怪物。

所以他的出生便是罪孽。

所以無論他做什麽都是錯的。

所以,他這一生,便註定生活在無盡的黑暗和痛苦之中。

當大妖咬上他的脖頸時,謝良回憶著自己短暫的一生,他從來都是遭人厭惡的,他甚至不明白他究竟做錯了什麽。

他的一生何其悲哀。

死亡來臨的那一刻,謝良以為自己會死。

那時他的意識已經十分模糊了。

但不知為何,大妖忽然發現了他詭異的眼睛,它頓了一下,繼而嘴裏發出一聲驚恐的慘叫聲。

謝良恍惚中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麽。

但他確實這樣撿回了一條命。

謝良清醒之後,他沒有再去尋找回家的方向。

在阿娘抱著弟弟跑開的時候,他就知道,他再也沒有家了。

天地這麽大,謝良卻不知去往何處。

他一人獨自流浪漂泊了許久,途中,他幾次險些就死了。

謝良有時候也不明白他為什麽還沒有死。

他不明白他活著又有什麽意義。

有一次,冬日裏,他又冷又餓暈倒在了路邊,他身旁,有一只野狗受了重傷,也同他一起倒在路邊動彈不得。

一戶人家發現了受傷的狗,憐惜似得摸了摸它的頭,然後將野狗抱起走進了明亮溫暖的屋子裏。

那家的小孩發現了謝良朝他吐了口唾沫,大人看了眼謝良,立馬又懼又怕地忙拉著小孩走了。

謝良在寒風裏凍了一夜,夜裏的風刮到他身上引起一陣麻木的頓痛。

那個時候,謝良便明白了。

他連一只狗也不如。

再往後,謝良不知怎麽便到了這崖底。

進了這裏以後他才發現他找不到出去的路了。

謝良以為自己會這樣默默死在崖底。

不會有人牽掛他,也不會有人記得他。

他生或死,於這世界都無關緊要。

直到那日,謝良在崖底撿到一個人。

在謝良貧瘠年幼的世界裏,他從沒見這麽好看的人。

或許是在崖底呆得太久了,即使謝良只是個小孩,他也感覺到了孤獨寂寞,於是謝良將他撿了回去。

而他一向是個善良的孩子,見不得這樣的死亡。

*

謝良恍惚中醒來的時候,他感覺全身都暖和和的,他身上好像蓋著一條柔軟的毯子,像是從前午後,阿娘會給午睡的弟弟蓋的那個毯子一樣的柔軟。

謝良本能地想再在這種美好的感覺中沈溺一會兒,掙紮了片刻,謝良還是醒了。

他醒來的時候,發現他身上蓋著一件輕薄的衣裳,那衣裳的料子他從未見過,細滑如水。

衣裳上暗繡的銀線熠熠生輝。

謝良幾乎都不敢去碰這件衣裳。

他身旁生了一堆火。

身上的傷口如今已然察覺不到疼痛,謝良擡手一看,只見他手上的傷口已經近乎痊愈了。

謝良不由得微微瞪大了眼睛。

他猛地低頭四處尋找今早摘下來的那枚果子。

“靈果給你服下了。”

一道清冽的嗓音從一旁傳來。

謝良不由得擡頭看去。

只見一人從洞口走來。

謝良從來都知道他救回來的這個人很好看。

他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種好看。

或許用好看這兩個字實在不足以形容,但謝良卻口笨舌拙,他也不知該如何表達。

若非要形容,謝良只覺得,這個人像是幹凈的雪,像是月光,像是世間一切最幹凈美好的東西。

同他相比,謝良只覺得自慚形穢。

面對師鈺的靠近,謝良不由得微微攥緊了手。

過往之中,所有同人相處的經歷,無一不是慘痛的。

他的親生爹娘那麽厭惡他,村子裏的小孩只會朝他仍石子吐口水,就連陌生人見到他只是面露懼色或是厭惡。

隨著師鈺的靠近,謝良背後都不由得緊繃了起來。

他雖竭力維持鎮靜,但只需旁人一看便能看得出他的色厲內荏。

師鈺此刻手上端著一碗羹。

謝良註意到那羹裏有他今早摘的一些野菜。

還有——小米。

謝良自來到這裏以後,他再未食過米糧。

每日雖然果子亦能裹腹,但有時卻也會想念粟米的滋味。

而此刻,師鈺手裏煮作羹粥的小米不知比從前謝良吃過的糙米要好多少倍。

師鈺尚未到謝良面前,謝良便已然聞到了一股小米特有的米香,伴隨著野菜的清香,謝良本就早上未有進食,此番看著那米粥,只覺得腹中越發饑腸轆轆。

但謝良雖然很想吃那粥,卻並未開口,他的手依舊緊緊攥著,看著師鈺的眼神膽怯又警惕。

師鈺卻不顧謝良的眼神,他徑自走到謝良面前,將手裏的碗放到謝良手上。

在他碰到謝良的一刻,他察覺到謝良的渾身都僵硬地繃直了。

這小孩對人的警惕心實在很強。

但小孩到底是小孩。

在他低頭看到手裏那碗粥的時候,謝良整個人便都被那碗粥吸引住了目光。

那個盛著粥的碗顯然並非謝良原先所有的。

只見這碗通體翠色,觸手瑩潤生溫,碗口雕琢成蓮花綻開的模樣,精致得叫人生怕不小心摔壞了這般巧奪天工的小玩意兒。

“吃吧。”師鈺淡淡地說道。

謝良幾乎有些不敢置信地擡眼看著師鈺。

師鈺這才發現,他的眼睛雖然詭異古怪,若是在夜裏甚至可以說是恐怖,但謝良的眼神很幹凈。

那種略帶膽怯的眼神,看著他的時候像是有些討好的小狗。

師鈺又覆說了一句:“吃吧。”

謝良看著他的眼神微微一動,那其中流露出些許覆雜的神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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